正在檢修車輛的徐開鋒
徐開鋒脫下鞋襪,我看到了一雙傷痕累累的腳,腳面上既有數厘米長的傷疤,也有從腳底一直貫穿腳背的扎傷。一名環衛工,為什么會受這么多的傷?我心里不禁疑問。
眼前的中年男人,身板挺直,皮膚黝黑,說起話來笑嘻嘻,手里總是拎著一個沾滿了油污的破舊帆布提包,里面裝著各種車輛維修工具,若不是穿著一身環衛服,看起來就和維修工沒有兩樣。
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,他剛參加環衛工作,就孤身一人清掃了宣城市一條1200米長的“龍須溝”,一干就是五年,腳底兩次被鐵釘扎穿也沒有放棄。
很多人不知道的是,他獨自開著一輛推土機,在十四年的時間里,填埋了近130萬立方的生活垃圾,甚至連大年三十晚上都沒回家吃一頓年夜飯。
很多人也不知道的是,面對充滿高濃度沼氣的管道,他手持角磨機毅然上前,直至被泄漏的毒氣熏暈,也要堅持到底。
他是徐開鋒,是宣城市一名一線環衛工。在二十多年的環衛生涯里,用青春和信念,將一名共產黨員的初心、一名退役軍人的擔當,深深地刻進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他把每一個崗位,都當成自己的陣地
2000年的一天,22歲的徐開鋒腳穿膠靴,手里拿著一根竹耙,站在宣城市的道叉河邊,愣住了。
這條被市民稱為“龍須溝”的河道,各種垃圾漂浮在發黑的水面上,惡臭撲鼻。剛退伍回來參加環衛工作,徐開鋒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清理這條臭河道,“看得我頭皮發麻,真想把手里的工具一扔就走了。”他這樣告訴我。
年輕小伙第一次感受到了環衛工作的艱辛,但他并沒有退縮,而是蹚進了齊大腿深的淤泥中,揮動竹耙開始清理垃圾,一天要來回走兩趟。
周圍的鄰居冷言冷語,“喲,是不是上面又要來檢查了。”徐開鋒沒有解釋,只是一趟趟地清理著。過了一段時間,群眾發現這個小伙天天來,也就不好意思繼續往河道里扔垃圾了。
徐開鋒在西藏當兵三年,艱苦的環境淬煉出他堅毅的品格,“自己選擇的崗位,牙一咬就是干!”他說話不轉彎抹角,帶有軍人的直率。
2007年,徐開鋒被調到宣城市最繁華的步行街上清掃路面。有一次一名經營戶將廢紙倒灑在路面上,徐開鋒請求不要隨意拋灑垃圾,對方指著他的鼻子罵,“你不就是個掃馬路的嗎!”徐開鋒沒有爭執,而是轉頭默默將垃圾掃走,并且每天都來上門清掃。
經營戶被他感動了,此后不僅主動將垃圾裝袋,還在天熱時請徐開鋒進店吹電扇喝水。這時,他的心里是滾燙的。
2010年,徐開鋒又被調到距離城區20多公里外的垃圾填埋場上班,任務就是每天在15米的深坑里開著一輛推土機,將傾倒進來的生活垃圾壓實。
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,但到了垃圾填埋場,徐開鋒的心還是一下就涼了大半截。
十幾米高的垃圾堆遠遠望去就像一座山,人剛走近,蒼蠅就“轟”地一下飛起,撲得人滿頭滿臉。“在這里說話,一張嘴就要飛進去幾只蒼蠅。”他的同事徐德榮告訴我。雖然現在的填埋場已經封存,見不到漫天飛舞的蒼蠅,但聽到這里,我還是心頭一緊,下意識地閉緊了嘴。
徐開鋒依舊沒有退縮,獨自開著一臺推土機在坑底一遍又一遍地來回推著垃圾。惡臭氣味包圍著他,數不清的蒼蠅甚至將黃色的推土車“包”成黑色。但他依然像名軍人,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陣地,從沒想過當逃兵。
每天早上5點多,第一批垃圾轉運車就會抵達填埋場,徐開鋒要提前等候在這里。“只有我等垃圾,沒有垃圾等我,我早點到,就能讓轉運車多運送幾趟。”
徐德榮說了一組數字,在14年的時間里,徐開鋒每天平均要把500多噸的生活垃圾推平壓實,整個填埋場有近130萬立方的垃圾,他一個人推了128萬立方。“他每天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,經常在車上匆忙扒了幾口飯就繼續干,周圍就是成堆的垃圾。”
“那時候蒼蠅都不知道吃了多少,時間一長就習慣了。”徐開鋒說這話的時候,輕描淡寫,毫不在意。
他把每一處傷疤,都看成自己的“勛章”
在20多年的環衛工作中,伴隨徐開鋒的并不僅僅是辛苦,還有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,甚至是危險。
在清理“龍須溝”的時候,由于夏天穿著膠靴悶熱難耐,徐開鋒就選擇赤腳下河。2004年7月的一天,他的左腳踩中了一根十多厘米長的鐵釘,傷口貫穿腳背,當時就痛暈在岸邊。
一名路人找來了板車將他送到醫院,治療了一周,腳背還是腫得像饅頭。但徐開鋒放心不下這條“龍須溝”,堅持要回去清理。腳根本塞不進膠靴,他就用毛巾纏了幾道,用編織袋一裹,繼續下河。
我站在現在的道叉河邊久久望去,河道經過治理已是流水潺潺,兩岸綠樹成蔭,成為一處居民休閑散步的親水公園,但還是很難想象出當年徐開鋒如何能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堅持工作5年之久。
2012年6月,宣城市暴雨如注,垃圾填埋場的污水調節池水位暴漲,眼看就要外溢,沖向下方的村莊,必須有人潛入兩米深的污水中堵住排水口。
"我下去!"徐開鋒扒掉外套,縱身躍入漆黑惡臭的污水。同事徐德榮永遠記得那個畫面,徐開鋒一次次潛入水中將裝滿泥土的麻包堵住出水口,渾身的污泥順著頭發往下淌,但他顧不上擦,連續奮戰了2個小時才爬了上來。
危險并未解除,次日污水在暴雨中持續水位上漲,急需切開沼氣導氣管,這要鉆到垃圾堆下面兩米多深的地方才能操作,徐開鋒再次挺身而出。當導管切開的瞬間,高濃度甲烷噴涌而出,他當場中毒昏迷,送到醫院后才被搶救蘇醒。
2020年,垃圾填埋場需要緊急鋪設防滲膜,又是徐開鋒主動請纓,一點點摸索焊接技術,300度的高溫焊槍在他的手上燙出一個又一個水泡。
燙出了水泡就纏上膠布繼續干,半個月后,徐開鋒硬是掌握了這門技術。作業中,切割機在他的腳上劃開一道深口,他裹著紗布繼續干活,只說“工期不等人。”
如今徐開鋒又轉崗成為一名垃圾處理技術員,主要工作是給環衛機械化設備作日常維護和維修指導。
有一次臺風過境前,一臺洗掃車的液壓管突然漏了,徐開鋒顧不得狂風驟雨,裹著一件雨衣就鉆進車底,一待就是兩小時,直到凌晨才把車修好。手上被劃了好幾個口子,他都顧不上擦一下,滿腦子就想著趕緊把車修好,不耽誤第二天的環衛作業。
“這里條件這么苦,你想過換崗位嗎?”我向徐開鋒提了這個問題。“說實話,那時候好多人喊我出去打工,掙錢確實比這里多。但是我想,這地方總要有人干活,單位給我發工資,我就要對得起這個錢。”他回答得很直接。
他的每一次堅守,都來自家人的支持
徐開鋒感到最對不起的人,就是他的家人。
妻子鄭在燕是一名樸實的家庭婦女,和徐開鋒結婚就是看中了他的踏實。“可日子過起來才知道,他心里裝的全是工作,上班早、下班晚,一整天都見不著人影,還經常加班到深夜。”
人人都知道徐開鋒的工作忙,但很難想象到他究竟有多忙。
“環衛工一休息,城市環境就糟了。”徐開鋒說。他在垃圾填埋場工作時,一般來說,每年只有年三十的下午和大年初一的上午能放兩個半天假,其他時間都在工作。
宣城當地記者和我說了一個小故事,有一個年三十晚上,他們沒有事先聯系,直接來到了垃圾填埋場采訪,發現徐開鋒正在吃一碗泡面,這就是他的年夜飯。聽到這里,我的眼眶也是濕潤的。
最讓妻子心疼的,是丈夫身上的傷。
徐開鋒腳背被切割機打傷時,鄭在燕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哭了出來。趕到醫院才知道,傷口已經見到了骨頭,差一點點就碰到筋脈,聽得她又擔心又害怕。
“你這么起早摸晚地上班,家里一點顧不上,你不能找個其他工作嗎?”妻子也這樣問過徐開鋒。徐開鋒只是說,既然選擇了這一行,就要堅持下去。
女兒小時候經常感冒發燒,每次都是鄭在燕連夜抱著往醫院跑;從幼兒園到高中,徐開鋒連一次家長會都沒參加過。不是他不參加,徐開鋒說他實在是抽不開時間。女兒小時候總盼著爸爸去開家長會,每次都失望,直到長大了才慢慢理解。
女兒在上初中時,一次老師布置了作文,題目是《我的父親》,女兒不愿意寫,覺得環衛工這個職業不體面。鄭在燕就告訴女兒,環衛這個工作雖然累點臟點但十分重要,如果爸爸不去做,也要有其他人去做的。如今女兒已經長大懂事,最盼望的就是父親每天能平安回來。
“作為兒子、丈夫、父親,我確實感覺虧欠家人太多。”說到這里,徐開鋒搖了搖頭,流露出一絲遺憾和黯然。
如果說平凡中蘊藏著偉大,徐開鋒讓這種偉大變得觸手可及;如果說奉獻中閃耀著初心,徐開鋒讓這顆初心變得如此滾燙。
采訪結束時天色漸黑,但他仍然一絲不茍地檢查著環衛車輛,準備著第二天的工作。
徐開鋒會經常回想起當年在雪域高原爬冰臥雪那段歲月,這名退伍軍人把人生最美好的二十五年,都獻給了這座城市的潔凈。沒有豪言壯語,只有日復一日的執著;沒有驚天動地,只有平凡崗位上的默默堅守。他用實際行動,把“特別能吃苦、特別能戰斗、特別能忍耐、特別能團結、特別能奉獻”的“老西藏精神”傳承到新的崗位上。
“只要把每個崗位當成陣地一樣來看待,當成一份事業來干,那就沒有干不好的。”徐開鋒這樣告訴我。
責任編輯:賀鵬云